蘋果日報 | 2019-03-25

蘋人誌︰ 演員的自我修養 潘燦良 — 方俊傑

真人真事:金像獎提名名單揭曉當天,有人問我:「點解潘燦良無份提名最佳新演員?」我呆了一呆:「嘩,你無睇過舞台劇,都無理由未聽過《瑪嘉烈與大衛》啩?」「唓,胡定欣都算新演員啦。」又真。不過,潘燦良早在1998年,已經憑《南海十三郎》提名過金像獎。即使,往後的電影作品有限,《逆流大叔》是罕有戲份重的一次。

都是長情的錯。由1991年加入香港話劇團,快30年了,還為相對小眾的舞台劇樂此不疲。女朋友蘇玉華是演藝學院同學,年期更久遠。「我份人不追求挑戰性,如果找到一件事適合自己,不會輕易放棄。何況,演戲有意義。演戲,幫到人,對社會有功能。想通這一點,讓我更加享受平平淡淡演下去。」難怪不介意給抹煞昔日戰績。「我又不是初出茅廬的二、三十歲,還希望拼搏一個遠大的世界滿足自己。我現在擁有的自由,好多人努力追求呀。」

攝影:黃雲慶 撰文:方俊傑

是主角也是小兵

年輕的潘燦良,比較進取。「我的成績好差,想升學,機會好低。大學得兩間,我連預科也未讀到。演藝學院看考生的天份,少看成績,是一條出路,是讓我繼續讀書的機會。入不到,大概只可以繼續做基層工作。我做過工廠,做過跟車送貨,去過牛奶公司執奶樽。」向上爬的動力讓潘燦良連考四年演藝學院,考到獲收錄為止。一畢業即加入香港話劇團。才幾年,已經在《南海十三郎》扮演唐滌生。《南海十三郎》大受歡迎,改編成電影,順理成章繼續選用潘燦良。男主角謝君豪贏了金馬獎最佳男主角,潘燦良也獲得最佳男配角的提名。「謝君豪隨即轉去另一個層面發展。對我來說,也是一個關口。如果我同樣獲獎,可能都會踏上類似的道路,人生便會出現巨大的轉變。一定有考慮過。」潘燦良最終失落獎項,在金像獎,也不敵《宋家皇朝》的姜文。「好難走出去,出去,也未必有好好的機會。環境讓我選擇留低在劇團,沒有轉變方向,但變得落地,更加現實地面對自己。」

那時,潘燦良三十出頭。他開始明白自己是個怎樣的人。電視台找他試鏡。「電視台的環境,相對較複雜,面對的人、面對的層面,多得多。我太清楚自己性格,過電視台未必着數。會否要我做好多不想做又不懂做的工作,才生活得到?」還是留在舞台劇世界比較穩妥。「舞台劇是個沒有階級的世界。在劇團工作,不是做過主角便永遠主角。有時,做過主角,第二日,換另一齣劇,要企在後面當兵,你也得照做。沒有明星制度,以製作為先,演員的工作是服務製作。我從不覺得自己佔有甚麼位置,就只不過是個比較有資歷的演員,在我之上有更多更有資歷的演員。唯一分別只在有些演員比較多觀眾喜歡,有些沒有。」

具備如此想法,難怪潘燦良推開電視台。直到新電視台開業,港視找他拍《來生不做香港人》,男主角,拍檔是視后張可頤。「我有少少看低自己。找我做男一?咁大膽?入劇組第一日,有工作人員很奇怪:『潘燦良?甚麼人呀?電視台再新也不用找他吧?真係冇人用咩?』」劇集完成,潘燦良的演出大獲好評。「相對於倚賴名氣,我情願自己無人認識,但踏踏實實,讓其他人見到我做出甚麼效果,認同我是個演員。」

很似上一代傳統家長的思想。「我的確是上一代。」

對於愛情,潘燦良認為沒有一種刻板的演繹方式。

戲劇是出路是啟示

港視曾經令潘燦良一夜走紅。雖然,無以為繼。「縱使只在網絡播放,也多了一大班人認識我。可以說是甜頭,行業上,因為電視劇,多了其他工作的邀請。真心說一句,不過是工作上多了另一個範疇,入屋不入屋,對我來說,不太重要。」

因為,他早早找到其他原因推動自己繼續演戲,比起戲份多寡,比起有沒有獎項,完全站在另一個高度。「為何我們需要戲劇?一個普通人,只需要吃飯,不看戲,一樣生活到。戲劇是否只不過娛樂?」潘燦良不同意。「我們總會在生活中遇到不同煩惱:或者是社會的問題,或者是人生問題。找個社工幫忙就一定解決到?很多時候,還得靠自己梳理挫敗、失落的情緒。一齣好的戲劇,會提出人生的不同面向,觀眾在觀賞時,可以觀照到自己。不是口號式打氣,是通過一個人物在一個故事內的喜怒哀樂,讓觀眾去感受,去被影響,或者會從中找到出路與啟示。」

一個好演員,似救人出火海。「我演繹的角色,不是演繹我心目中的人物,是演繹一個代表,代表住世界上某一個人。入場觀眾四百人,可能只有三個有反應,甚至一個。也是件有價值的事。」

做善事的,總會希望受眾越廣闊越好。潘燦良也自言舞台劇的觀眾層面很局限。拍到一套《逆流大叔》,應該事半功倍得多吧。「以前,大家只會對住部電視機。只要在電視機出現過,全香港也認識你。今日,在任何媒介,做任何一件事,都不會令全世界一齊留心。好多人受到注目,純粹因為在上一個世代儲回來。世界轉變了,我現在做電視,一樣會有很多人認不出我!」純數學,論套成功的舞台劇,看過的觀眾,也真會多過一齣票房失利的電影。

沒有缺失

還好,《逆流大叔》賣座。有一幕,飾演有妻有子中年大叔的潘燦良,看着年青貌美的余香凝心猿意馬,情不自禁吻了對方一下。「劇本初稿有這一幕,導演刪走了。我跟余香凝研究過,同意吻下去的動作是必須。導演說不需要,我們也照拍。」跟蘇玉華的關係人所共知30年,潘燦良應該很明白這種中佬心態。「我了解,黃淑儀(角色名字)的生命有缺失,會迷惘,遇上美少女,會想去把缺失填補。不是這一次,也會有下一次,只看時候。

「我跟黃淑儀的最大分別,是我沒有缺失。」

說得斬釘截鐵。服就服在潘燦良於工作層面一樣長情,有佐證支持。「如果,你認定身邊一位是最好的伴侶,你有責任維繫。你不想對方背叛你,你也沒有理由做出同一件事。」打份寫字樓工,尚且有新來同事有別個部門的秘書,何況戲劇世界多采多姿?「我身邊有不少靚女,她身邊也同樣有靚仔,大家都會遇到引誘。所謂引誘,根本只是一個美麗的說法。你不給予機會,引誘自然不會出現。總不可能提供機會給別人進入自己世界,之後用一句抗拒不到引誘來美化自己的缺陷。」

連凡心也不動一下,還有甚麼好說?有一段時間,蘇玉華好紅,美女廚神,全香港也談論。「無hard feeling。就連professional jealousy,也沒有。」Professional Jealousy,大約可以理解為眼見同伴飛黃騰達,身邊人會擔心自己被比下去。「除非她覺得我配不上,或者,要我再做好一點來高攀。我們太清楚要忠於自己,沒有試過產生階級分歧或者階級厭惡。環境有時好似強迫你做所有人正在做的事。你要想清楚,件事究竟適合不適合?做了的話,會讓你舒適自在,還是每日受罪?這是一條好大的生命課題。」

女朋友試試炒碟小菜點綴一下平淡人生,也沒有刻意安排自己安心做個美女廚神。潘燦良呢?「我覺得自己也可以,但未必考慮。例如現在流行真人騷,但我的興趣是演戲,不是做騷。我怕我接了真人騷,會演得不夠真。」

潘燦良與蘇玉華相戀多年,兩人曾一同演出舞台劇《謊言》。

後記:何謂愛?

潘燦良說自己在最傳統的家庭長大。父母自小教訓,最好找一份政府工安安定定。他很聽話,做不到公務員,至少安定。

真正傳統的話,應該二十幾歲結婚,三十歲生仔,三十幾再生另一個。潘燦良一樣也沒有完成。「是不是很矛盾?最傳統最穩陣的一個人,偏偏沒有做看上去最應該做的事。我不是不認同婚姻,可能因為懶。有時會問:是不是必須呢?如果是為了個手續或者儀式而結婚,好像有點儍。」

「很現實,來到這個年紀,會想萬一發生甚麼事,總要有個人替我簽紙,總要有個人處理法律上的事宜,是不是難免要從俗?」婚姻根本是社會題目,從來也是現實需要多於心靈需要。「我們就是不想用這種悲哀的心態看待婚姻。想做的時候,才去做,要結婚,明天也可以結。你就當我重視愛情。人人說過了幾十年,甚麼愛情也變作感情。究竟如何界定愛情?想擁有,是愛?想被擁有,才是愛?是互相感覺需要對方才算愛?還是實際上互相照顧才叫愛?我覺得以上種種也包含愛,所謂愛情,其實每一分每一秒也在轉化,就是存在着但無法解釋的牽絆。每一對情侶各有不同方式表達,找到一種適合自己的,便好。」